“你杀了她吗?”
一路摸索方向并肩前行,童息泠问道。
“厌恶我吗?”
刘白些许加快了脚步,与她拉开距离。他非常明白,自己同身边这个小姑娘有着常识所难以形容的距离,定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甚至现有的合作关系也不知会在何时骤然倾塌——他始终存在着这样的不安。
“我只是在想,人的生命真是轻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刘白应道。
“如果刚刚不杀她的话,我就会死。所以我是最没有权利指责你的人。”
刘白暂停脚步,待她追上了自己,才又走在她身侧,听她接着说:
“只是觉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惋惜?吗?感觉她这样死在这里……很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我听到她喊‘妈妈’,也许……”
或许自己生前也有着怎样的雄才大志,在进入那座地牢前也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施展才华。
却从未想到会有一种强大到将你完全支配的力量肆意摆布你的人生。而你却毫无反抗之力,那种力量的绝对压制足以抹消你的存在。
人的生命真是轻弱,巨人的一根手指就能令你化作齑粉。
“证明你很善良,这是好事。”刘白接道,“但你也有你的梦想,和重要的亲人朋友。”
“嗯,我知道的。我不会分不清轻重的。”
他们顺着钢架阶梯走上高台,试图从看清这座地下试验场的路线,踏步表面的钢皮被踩得啪嗒作响。自高台向下望去,道路交通如树根一般纵横交叉。童息泠倚着栏杆定睛去看,非要找出一条出路来。
狭窄的高台上,刘白前后来回走了走,还是听不见声音。
地下产生了电波干扰,助听器再度失灵了,就连手机的信号也收不到。要么是因为这个区域存在信号隔离,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开启了——
“刘白!那里好像有人!”
童息泠话音刚落,就被晃动的高台惊得抓紧了栏杆。刘白脚下也一瞬失衡,后倾靠在了栏杆上。
还未从地动中缓过神,他就发现他们之间的地面正在分裂、分离。
这样下去的话……
放弃多余的思考,起身向童息泠的方向跳去,可霎时眼前立起了一面高墙。
“嘁。”
索性解除实体穿墙而过,那侧却空无一物。
他令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迅速思考。
现在并未察觉什么异常,自己还知道童息泠的事情,就说明她现在一定还在周边100米之内。
定神感知她微弱的灵力,好,能够确定大致的范围。
那么现在,稍错半步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哈,要小心了。”
+
地面的晃动终于停止,童息泠紧攥着栏杆,心有余悸地缓缓直起身子。
四下看看,虽然这地下走过的路让她再走第二次也依然不会认得,但现在周围的风景是绝对陌生的。
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刘白不在。
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几步划走。不要说GPS定位,连通话信号都直接成了圆圈斜杠。她只觉得心跳加快的频率带起全身一阵燥热,不敢动弹分毫。如果是刘白的话,或许还能够通过灵力感知找到她,而她自己却只是无头苍蝇。
寂静加重了不安,甚至让她感到耳后的血管也在同心脏一齐跳动着停不下来。她微微移动了双手在金属栏杆上紧握的位置,试图以此降些身上的温度。
那么就只能老实呆在这里耐心等。刚做下决定,就听到甲板钢地面被踩得嗡嗡直响。不过短暂的欣喜,便立刻意识到了异常。
如果这时候是刘白找到她的话,绝不可能不紧不慢、步步频率稳定地踏着楼梯。
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她放空大脑强迫自己转过头去。
果不其然,与钢皮震动一并停止的是面前那人的脚步。
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
童息泠强迫大脑加速转动,检索着解决现状的方法。
想不出……
快想!不要停!
没有办法!
怎么办……
“我记得,还有个人。被挡在墙那头了么,我之前就说这个瞭望台没必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设计。”那女人腕表上方投映出的画面不断变换,她凝视了片刻抬起头,“我确实记得还有个人,可是监控上调不出来呢。算了,反正已经抓住一个了,那个也逃不出去的……”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童息泠正在向另一头的楼梯狂奔,见状她抬手便开了两枪,但都打在了远处的建筑物上。即便如此,童息泠还是一个踉跄滑倒在了楼梯上,丧失了惊惶以外的所有思考,只觉她缓缓走近。
“我本来还以为它们就能解决掉的,没想到最后还要让我亲自动手。”
对方手里有枪,没办法的,逃不掉。
童息泠勉强支起身子才觉手臂渐趋发软。皮肤被钢皮刮伤了,真疼。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逃。
她站起转身与面前的白衣女人四目相对。
把她揍一顿,揍趴下了没准自己还能活着从这出去。
好,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打一架再死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等死要强。
她微微颔首,抬眼盯了对方片刻,这才察觉不对,傻子才会空手接枪子儿呢。
刘白一定会来找自己,那么在他找来之前就必须要拖延时间。
可这也很难。
要怎么做呢?不知真假,《Macross》里有句话说“先动手就输了”,那就索性维持现状站着看她。都说不要盯着猫狗的眼睛看,它们会认为你的眼神带有敌意,进而攻击你。自己从来都被说目露凶光,那么这样的自己一直盯着她双眼看的话——
对方果然再次举起了枪,童息泠凭借感觉尝试性地躲开第一枪,子弹险些擦上右臂,还没来及暗自庆幸,第二枪就擦过了小腿。
“啊!!”
她有着在惊异时抑制喊叫的习惯,通常哪怕张了嘴也不会发出声来,可这次是真的疼。她颤抖着扶住栏杆,疼痛近乎将指甲都挖进那钢管里,却又不敢弯下身去捂住淌血的伤口,害怕一旦蹲下了身,就很难再躲下一次了。然而现在又要如何躲呢?
对方无疑是要杀她封口,那么——
“阿姨您是这的研究员吗?这白大褂挺适合您的,显身材。您身材真好……”
聊天吧。
对方并未搭理她,同时值得庆幸的是,也没有继续开枪。
“我猜您也就30来岁吧?您鼻子真好看啊,我就羡慕有鼻梁的人……”
“童息泠,何白市第六中学高二(2)班学生。看资料上是本体的同学,你是跟着16580号找到这的吧。如果你不管这个闲事,是可以好好活完这一生的。”
对方开口了,却没同她闲扯,而是将话题带到了眼前的事件上。
“田茗是……我的同学。我一直觉得她很可爱,笑起来有种太阳一样的温暖。她还帮过我,在我掉进水里的时候……”
“那是16580号。你并没有关于本体的记忆。本体的存在从去年11月9日起就被全部抹消了。”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我不信!」
被抹消的,存在。
那日刘白所讲述的过去里小蝉的话在她脑中一瞬闪过。
“你们凭什么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凭什么一拍手就抹消一个人的存在!这事我不光要管,我还说它才不是什么闲事。那是我的朋友啊!是我的同学啊!说什么与我接触的是你们的实验体,对,或许我高一一年几乎没和田茗接触过,但高二我来这个班的第一天她就记住了我的名字!就算是你一口一个12580还是12306的实验体,她帮过我,她为我担心过,我吃过她做的饭!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还有刚刚一路遇到的那些实验体,还有那个发电的,我听到她……”
“小屁孩一个你又知道什么!”
“我听到她喊‘妈妈’……”
童息泠眼泪汩汩直淌。每次内心觉得自己还很坚强,再大的刺激都挨得住的时候,泪腺却总喜欢出个风头弱了她气势。
想必现在那义愤填膺地淌了满脸泪水的自己看起来软弱得可笑吧?可谁又有什么权利去抹消一个人的存在……一个人就算死去了,她的灵魂也不该就这样被玷污的!她存在过啊,她就在自己身边!怎么能坐视不管!
对方却也沉默。不知错觉与否,她见那女研究员眼中竟有一瞬闪烁。刚险些要心头一软,就听对方嘶喊出来,开口吓她一哆嗦。
“学生就学习!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上课做作业考大学,安安心心地读书毕业工作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自以为是的搞什么见义勇为?!做这些事,你为了什么啊!!”
“为了我心中的……正义啊!!”
「我生而为人应以何为原则?是伦理纲常?还是律法条例?于我而言都不是,我的原则是我心中的正义。」
“这是我的原则!!”
放声怒吼是对自己的灵魂发誓,一双水浸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研究员。她始终相信人活于世要对言行树一个自己的原则框架,这原则绝不许容侵犯。
尚未发声的对面,神情里写满了不屑与愤怒。
“这话说得不错,我喜欢。”
童息泠仍情绪激动大喘着气,就闻那泉水般的熟悉声线自背后响起。
未来及做出反应,只觉一阵刺骨寒气充斥全身,随即就支着双眼看自己跑上前去,肘击对方手腕打掉了那女研究员手里的枪,另一只手向着她腹部就是一个手刀。继而踢了脚踝令她栽向前去,手肘又在背上补了一下。伴随着对方撕心裂肺的惨叫,上手卸了她的双臂关节,将松软的双臂交叉别在背后,一脚踩上去让她动弹不得。
“踩稳了。”
“……哦!”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刘白已经站在面前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已然恢复。尝试拨出电话,确定了能够拨通,便向空气中正鸣响的那模糊人音回应道:
“我要报警。”
+
“我们还有两位同学,化工学院的沈玉玉同学、赵宏伟同学,这一对情侣,携手考进了中科院!让我们祝福他们!”
曾经自己也有幸福的爱情、美满的家庭。
本科毕业同男朋友携手考进中科院,在毕业典礼上校长念出他们的名字时,她拥有在场多数人所梦寐以求的人生。
后来丈夫病逝,结束短暂的悲痛她命令自己振作起来,因为她还有可爱的儿子。于是作为单亲妈妈带着儿子,生活还在继续,生活必须继续。
以后的生活,身边的人并不觉得她过得苦,她也认为自己不全是苦的。她还有自己的事业与梦想,儿子也非常懂事、认真、争气。
儿子理解她,心疼她,学业生活从不让她操心。生活平静如水,儿子高中毕业顺利考入了清华。她再次成了身边人们眼中羡慕的对象。
对这样的羡慕她高兴不起来,因为无论如何丈夫也回不来了。但她又是高兴的,为儿子的未来而高兴,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子而高兴。
明明这么高兴,却在儿子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不久迎来终结。
那年暑假,儿子跟着几个同学去乡下踏青,正好碰上小孩落水,受过良好教育的少年纵身跳入水中救人。可水太急了,最后不管是落水的孩子,还是他,都没能上来。
沈玉玉的人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恨这老天!竟要将她最后的幸福也剥夺!剥夺得分毫不剩!
听闻儿子死讯的那瞬她心里就在想,止不住的想。如果儿子玩好自己的,学好自己的,不要去做什么见义勇为的事情,现在他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大男孩,还会站在她身边,冲着她笑,向她喊妈妈。
看吧,你去见义勇为,你去救人,你不是谁也没有救成吗?最后还赔上自己的命。
止不住地想!心里止不住地骂!
学生就学习!为什么要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去管别人的闲事、你去见义勇为,有意义吗?!有什么用!!!
她全身心投入了科研里,试图以此来麻痹自己。将走马灯一样循环脑内的丈夫的死、儿子的死,死死框在思维屏障的另一侧。
这时候有人找到了她。
“沈主任,久仰大名。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看一下。我们现在在做一个研究课题,有关生物体潜在可能性的探究。如果这个课题最后做成,也许能让您的儿子复活。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让人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可她就是为此鬼迷心窍,魔障一般破了那道思维的屏障,无尽的思念一涌而出——她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加入了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同时也是伪装,便是对鱼的研究。以醒狮小区旁不适宜动物生存的水质中鱼类的生存作为他们表面的研究课题,实际却是在做人体实验的准备工作。
这不久,就出了一起车祸。
任凭身体感知警车的颠簸,沈玉玉从回忆走回了现实。
静看眼前的车座。
「妈妈。」
这个词语在脑中响起。不是儿子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孩子。
18109号始终将她当作妈妈、在渴求着她的爱,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一直是知道的。
所以她始终在用虚假的母爱去利用18109,以此推进她的进化。于是这进化也在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行进。
觉醒了人格与记忆的实验体们开始自相残杀,为了证明自己。
但最初的残杀却并非为此。最初挑起杀戮的18109想要证明的根本不是“田茗”的身份,而是要做“妈妈的女儿”。因此她将所有存在人格记忆萌芽的实验体悉数杀死。
说到底,18109的年龄也只有5个月,本质不过是一个渴望母爱的、心智不健全的小孩子罢了。
如果,自己带着18109远走高飞,与这个人体实验计划再无牵扯,是否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一瞬闪过这样的想法。
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吧。
让人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呢?
如果田茗还活着,也许直到毕业,她都不会在水池遇到童息泠,可能直到毕业也只是知道童息泠这个名字而已。但是细心的16580多看了两眼,遇到了那两个人,拉了童息泠出来,给她烘衣服、做饭吃。拥有相同人格记忆的18109却对母爱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谁,她只想做一个拥有母亲的女儿,想要去努力获得母亲的爱……
不,人格根本不一样。
所有人都只是“认为自己是田茗”而已,可实际上除了这一点,她们的人格根本都是不同的人。
不论是16580还是18109,还是其他所有的实验体,其实她们根本都不是田茗。
那么不论自己做了多少个这样的复制体,儿子还是死了,也根本不可能回来。她只是做了个认为自己是她儿子的生物罢了。
也许,自己应该给18109取个名字。
想到了个好名字呢。
下辈子再告诉她吧,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希望能够作为母亲,亲自为襁褓里的她取这个名字。
+
“疼得厉害的话可以把我的魂放在上面。”
望着面前这张一本正经的脸,童息泠强笑说道:“没事啦,人活一辈子!总要这么来一遭!应该多经历点事情,感觉自己帅爆了。”
感觉自己疼死了……
说起多经历点事情,自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警车呢……有点小激动来着。
不行,还是疼。
她咽了口口水,试图想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刘白你,为什么总喜欢当个老好人去帮别人呢?”
刘白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想了想答道:
“现在的话,不知道。可能只是习惯,或者潜意识。以前的话,大概是觉得自己无助的时候很难受,就不想让别人也经历这样的心情,所以想要做些什么吧。”
“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干脆地答应帮你?”
刘白微愣了少顷,点了点头。
“其实就是这样想的。我在想如果是我的话,活在这样的痛苦里,面对近在眼前的仇人,却又存在阻碍,比起绞尽脑汁去寻找跳跃阻碍的方式,我一定更希望有谁能拉我一把的。所以我决定要做这个拉一把的人。”
短暂的沉默,刘白垂下眼,放松一样偏头一笑。
“谢谢你。”
“干嘛这么拘谨~非要说的话我也要说谢谢。人生中能遇到理解自己想法的人,也是一种幸运吧?也许这种‘理解’就像恩情一样。”
理解自己想法的人……吗?
并不只是个好玩的小孩子而已嘛。
他还是笑着,闭上眼睛仰头躺靠在车座的椅背上,任那城市的灯火光影在他脸上片刻游走。继而睁开眼睛转过头,伸手戳了一下身旁那个女孩子的脸。
“干啥!”
“没什么,不拘谨。”
+
P.S.把中弹改成擦伤了,要不然就算9mm手枪弹也会留下终身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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